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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凱欣

世界如斯荒謬,人生何來意義?
在日常生活裡,「荒謬」的事情似乎常常環繞在身邊,指鹿為馬,是非顛倒,「荒謬」竟然會成為常態!在這個荒謬絕倫的世代,如何重新定位,找到人生的意義?本文嘗試從哲學、神學向度出發,探索在一個荒謬處境裡,處境可以怎樣帶動我們思考自己人生。
何謂荒謬感?當一個人感到荒謬時,其實他的情緒早已經被牽動。在荒謬感之中,人會突然感到這個世界很陌生,我這個人跟世界好像有一個很遙遠的距離!眼前的現實令人無法接受,情緒上感到憤怒,覺得不可理喻,久而久之,更有種無話可說的無奈。這種荒謬處境令人難受,很多時候,第一個反應是逃避;逃避方式很多,有人會瘋狂做運動,有人會打遊戲機,總之就想要讓自己不要去想;這可能是一種自我防衛,免得自己心理跨倒;不過同時我們會明白,逃避無法帶來出路。
面對身邊荒謬的事時,我們會將之訴諸於外在,認為只要那些做成荒謬的罪魁禍手被解決後,矛盾就可以有出路。當然見到惡有惡報,心裡一定感到暢快;但想深一層,這些惡人被懲罰了又如何,世界就會不再荒謬了嗎?這裡嘗試從哲學存在主義角度來看荒謬,哲學、存在主義聽起來有點高深,但逐漸你會發現這本身並不是一些複雜的東西;風平浪靜的生活,我們處於安舒區不會有任何突破,但荒謬處境,卻可以令我們醒覺,甚至催促我們重新思考生命,思考我們的存在價值。
一. 存在主義、真誠
「荒謬感」與「存在主義」有密切關聯,這裡先說一下甚麼是「存在主義」。存在主義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戰後的歐洲極為流行,這思想主流對文學、文化藝術、心理學、社會學和神學都有不少影響。如果稍稍追溯它的發展歷史,十九世紀的哲學家祈克果、尼采都是存在主義的先驅,繼而到了二十世紀,哲學家包括海德格、卡繆、沙特等都是重要人物。
存在主義的出現,乃因為人們發現科學理性和道德規範無法讓人們找到生存的意義,繼而提出生存意義需要在人內裡尋找和確定。自中世紀以來,歐洲哲學和人民思想都是以理性為主導,科學、理性成為人的生活最具權威的原則,而道德規範亦成為社會所有人行事的標準。然而,當理性主義走到極端,人們慢慢意識到社會理想、道德規範的標準,與自己存在一份疏離,我這個人與世界存在著距離,那約定俗成、理想的原形,並不是我;繼而促成自我覺醒,重新發現自我賴以生存的原則。
存在主義強調「真誠」(authenticity)對人類生存的重要性。何謂「真誠」?一個社會中公認的好人,他按著社會大眾對好人的標準來過生活,他無疑會是一個好人,但他卻不定是一個真誠的人!但若果他不是因為社會大眾或別人的標準而這樣過生活,而是自己選擇要這樣做,他不但是一個好人,亦是一個真誠的人。存在主義強調的是,人能夠自由地、甘心地去作出選擇,去做自己要做的事,這才是人「真誠」存在的關鍵。人要怎樣過生活?他/她可以麻木、從眾,人云亦云;但按存在主義的說,毫不真誠!只有當一個人清醒地去面對自己,思考自己要走的路,並選擇成為一個真正的自己,他才算是一個真誠的人!
或許大家都會有過這樣的經驗,剎那間發現自己與週遭世界變得陌生,我好像成為一個局外人一樣。這時,往往是荒謬感出現的時候。荒謬感提醒了我們與世界之間的距離;這差距產生不安和焦慮,好像有一種踏空、懸空的感覺,亦令人感到焦慮。若要擺脫焦慮,讓內心重新踏實起來,就要作出真誠的抉擇,對荒謬處境作出回應。我們會覺得世界荒謬,總覺得這是別人的問題,別人的過錯,別人的可惡,希望這些促成荒謬的人消失;然而,令人感到更荒謬的事實是,我們根本甚麼也做不到!在這情況下我們會有很多負面情緒,但最終若要擺脫荒謬感帶來的焦慮,存在主義的說法,是我們需要真誠地面對自己,然後去做出讓自己繼續有意義地生存下去的抉擇。這是存在主義對荒謬感的看法;我們無法制止荒謬的事情發生,但我們卻可以選擇以甚麼姿態去面對荒謬。世界荒謬,但我們可以不荒謬!真誠的抉擇可以讓人擺脫因荒謬感而來的焦慮。
二. 如何回應荒謬?
(一) 卡繆(趨向更自我的人生)——《薛西弗斯的神話》
有限的我們可以如何回應荒謬?剛才提及過一位存在主義哲學學者,也是文學作家卡繆,存在主義哲學談到「荒謬」,總不能離開他。他有幾本著名的小說,包括《異鄉人/局外人》、《鼠疫》、《反抗者》等等,在1957年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他人生最荒謬的經歷,就是1960年, 46歲正值人生最風光時,突然在一場車禍中去世。
我們可以從他一本名作,理解他如何面對荒謬,這本書叫《薛西弗斯的神話》。故事指到有一個人,他叫薛西弗斯,他因為得罪天上的神明,所以被懲罰,在他平生的日子裡,都要做一件事,就是將一塊巨大石頭推上山頂;然而,當他費盡氣力將石頭推到山頂時,巨石因為太重而滾回山下。於是,他又要走下山,重新將石頭推上山頂,然後看著石頭又再滾下去。日復日,年復年,這就是薛西弗斯的人生。對他來說,人生非常荒謬,不管他怎樣努力,也無法改變這命運;這亦天神對他最大的懲罰,沒有一種比徒勞無功和毫無指望的苦役更為可怕的懲罰!然而,卡繆卻指到這是一個懲罰,乃因為諸神以為這對薛西弗斯的人生造成打擊,但若果薛西弗斯自己對這命運有另一種態度,不是無奈,而是快樂地去推石頭上山和下山,懲罰就不再是懲罰了;他的人生好像被主宰著,那一刻薛西弗斯重新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宰,他可以選擇以甚麼態度來面對荒謬的人生。
乍聽起來,這位薛西弗斯只是用一種阿Q精神來面對自己人生的荒謬,甚至可能有點愚昧,好像自己開心就好,其他人怎樣看,或事實是怎樣他可以不管!坦白說,面對人生的荒謬時,我們有時也會頗為「薛西弗斯」,蓋著耳朵,自圓其說。不過,這種面對荒謬的方式,只是讓人趨向一個更封閉和自我的人生;你的確可以選擇這樣生活,但因荒謬而來的焦慮可能越來越大;當人選擇走向一個更封閉的人生時,自我和外在世界的距離只會越來越大,並且一直活在自我欺騙中!
(二) 祈克果(朝向上帝,以信心回應)——信心的跳躍(leap of faith)
我們看另一個存在主義代表人物,活在十九世紀丹麥的哲學家祈克果;他提出個人主觀體驗的重要性。他強調人是活的,是有生命力的,是有抉擇的能力,這個抉擇使人擁有「成為自己」的可能。「真理」並不能單單透過客觀和理性來認知,人透過主觀體會認識真理,並揀選一個能夠「為之生,為之死」的價值而生存。
祈克果在其著作《恐懼與戰慄》(Fear and Trembling)中,以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聖經故事,來說明人如何面對荒謬。創世記二十二章,信心之父亞伯拉罕被上帝試驗,要他將獨生兒子,心所愛的以撒帶到摩利亞地山上去,將他獻為燔祭。祈克果用幾個不同版本來想像故事的情節。從宗教角度來看,亞伯拉罕是信心之父,但從道德角度來看,他是企圖謀殺兒子的殺人兇手,他甚至沒有問過妻子撒拉;若果以撒就這樣死了,他怎樣向撒拉交代呢?很明顯遵從上帝的吩咐,與依從普遍道德定律,成為一個矛盾;按著道德而行,拒絕殺死自己兒子,就是違背上帝吩咐;但若按著上帝的吩咐,就是違背道德;毫無疑問,上帝的吩咐相當荒謬,有違常理。今日我們讀這故事,有所謂「上帝視角」,我們知道最後關頭有天使出現叫停他;但對當下的亞伯拉罕絕對不知道會有天使出現;若果他一早知道神會為他預備代替品,這不能算是一個試驗!就是他並不知道,甚至沒有預期有甚麼結果,他才算是憑信心而行。
祈克果形容亞伯拉罕的信心是一個「懸置倫理以達到目的論意旨」(teleological suspension of the ethical)。簡單來說,任何我們視之為合理的行動原則,都是為達成某個目的;好像你希望減少交通意外,人人遵守交通規則就是促成這目的之行動。然而,有時候某些行動,是否真的能夠達成期待的目的,卻不一定;甚至這行動本身可能與違反我們的理性!好像亞伯拉罕的故事,上帝應許他後裔好像天上星星,海邊的沙那麼多,最合理的行動就是以撒長大,讓他結婚生子;但此刻亞伯拉罕的行動卻要殺死他,這根本完全違反人的理性!在矛盾之下,信心就是放下、懸置這理性原則,選擇跟從上帝的吩咐。事實上,沒有人可以確定某倫理原則行動,是否真的能達到我們預期目的,只有上帝才知道!按創世記二十二章經文中,亞伯拉罕經過試驗後,上帝再次應許,他的子孫如同天上的星和海邊的沙,萬國要因祂的後裔而得福;這目的到最後真的達成了,但過程卻非如人所想;所以祈克果說:「因為荒謬,所以才需要相信」,這就是信心的跳躍!某些行動是否真的能達致人期待的結果,只有上帝知道!
我想到另一個聖經故事,出埃及記開首,以色列人居住在埃及,埃及王因為以色列人數眾多,擔心會影響了自己的管治,所以設法控制他們的人數。首先他想用加添重擔來控制以色列的人數,但結果卻是「越發苦害,人數越發增加」;其後第二招,叫收生婆殺害以色列人男嬰,但上帝卻讓收生婆敬畏神,這期望可以控制以色列人的舉動,最後也無法達到埃及王預期結果;最後,他更指示所有人見到以色列人男嬰都要丟在河裡;不過真正影響他的管治,將以色列人帶走的摩西,竟然是他自己的女兒從河裡救起來,並且養大的。這對埃及法老來說,豈不是最大的荒謬?上帝的作為很多時都是跟人的理性相違,但上帝才是那個最終的主宰!
三. 在荒謬世界中重尋使命、踐行使命
一個真實的人會帶著真誠面對自己、面對上帝,不是盲目從眾,而是經歷過由內至外的反思歷程。荒謬的處境讓我們不得不進入這個反思歷程,在這歷程裡,將我們重新導向,重尋上帝的心意。世界荒謬,這是鐵一般事實,但我這個人卻可以選擇不荒謬。世人以為按著自己的邏輯可以達到甚麼目的,所以身邊會出現很多荒謬的事情,但上帝才是那位final boss,我們真誠地尋回上帝的心意,就算理性上不能解釋也好,在上帝的統攝下,上帝計劃裡的目的仍然可達到。世界荒謬,但在上帝裡我們可以不荒謬。
在荒謬處境裡,你可以選擇做卡繆筆下的薛西弗斯,活在自己世界,繼續自我欺騙;你亦可以選擇做祈克果眼中的亞伯拉罕,在理性無法解釋的荒謬中,轉向一個更高層次的原則,也就是回歸創天造地的上帝,為自己作出真正有意義的生命抉擇,這亦是信心的跳躍。或許你會有疑問,亞伯拉罕會不會其實是另一個薛西弗斯,只是在自圓其說;其實亞伯拉罕與薛西弗斯兩人其實會不會沒有分別?
我會回答,的確在乎於兩人心中有沒有上帝!一個心中只有自己的人,自己就是那標準,但一個人若果心中有上帝,上帝就是一切的標準。世界荒謬,我可以選擇不以一種自我封閉方式來除去荒謬感帶來的焦慮;而是因為我心中有上帝,我相信上帝的主權,祂是創造天地的主,並掌管歷史;在困惑的處境中,我選擇以上帝的心意和原則為我的心意和原則。
「信心的跳躍」就是要輕看眼前的荒謬,讓自己活出上帝的心意和計劃,就算此時此刻不明白也好,仍然憑信心地去踐行。這份認信,源於我們對上帝主權的認信。在這裡想要提另一位德國神學家潘寧博(W. Pannenberg),他提到我們今日生活的世界,所有發展都只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神國實現。那就是說,不管今日我們處身的世界如何,就算在我們來看,好像與上帝國度有很大的差距也好,我們都只會有一個結局,就是上帝國度的完全實現。這是世界的終局,亦是人的終局。潘寧博談到「人的命定」(Human Destiny),他指出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按著上帝形象被造,這本質亦構成我們的命定。即使世界變成怎樣,這也無阻上帝在每一個人身上要施行的心意和計劃。上帝的心意就是要與人建立共融關係,這份共融關係構成我們這個人的本質(being),亦是我們身份價值的源頭;讓我們在荒謬世代中,能夠有不一樣的眼光,定晴在上帝的命定,而不是眼前的是是非非。在荒謬世界要過得不荒謬,其實不是在乎我們要做甚麼,而是回歸創造我們的上帝,在本質上我們根本不與與祂分割,重新回到上帝的命定裡。怎樣才會不荒謬,就是去做本來的自己,那個上帝命定的我!
在上帝國度裡,我們各人的召命不儘相同,但我想要給大家有心理準備,踐行召命一點也不易,特別是在這荒謬的世代裡。上帝給我們踐行召命,是不屬於世界的使命。在約翰福音十七章大祭司的禱告裡,耶穌為門徒禱告:「我已把你的道賜給他們,世界恨他們,因為他們不屬世界,正如我不屬世界一樣。」(約十七14) 主耶穌不屬於世界,祂的門徒亦不屬於世界。然而,主耶穌沒有要我們離開世界,那是要我們在世界上繼續成為主的見證,在黑暗之中成為光的見證:「光已經來到世上,世人因為自己的行為邪惡,不愛光,倒愛黑暗,這就是他們被定的罪。因為凡作惡的人都恨光,不來靠近光,恐怕自己的行為敗露,但行真理的人就來靠近光,好顯明他的行為是依靠神而行的。」(約三19-21)
美國神學家侯活士形容基督徒活在這世界,是一個「異類僑居者」(resident aliens),屬於上帝的人擁抱著神國的價值觀,注定與世界不同;然而,這不代表基督徒要與世隔絕;耶穌並沒有叫門徒離開世界。繼續活在世界中的使命,就是要讓神國價值展現在黑暗的世代中,並且要影響這個世界,為這世界帶來轉化。當我們發現世界的荒謬和黑暗,是非黑白顛倒,甚至連對人最基本的尊重都被掠奪時,我們就要將真正屬於上帝的價值觀活現出來。這樣處境,可能猶如當頭棒喝,讓我們真誠地面對自己和自己生存的世界;並且真誠地尋求上帝,祂讓我們活在荒謬中,讓我們重新醒覺自己人生的命定是甚麼,可以說是重回正軌。這是一個見證,也是一道不容忽視的影響力,讓黑暗的世界看見真正的美和善,屬於上帝的美和善。要作這樣的見證,固然不容易,甚至可能要付上莫大的代價,這正是背負十架的代價!畢竟黑暗世界不會喜歡光。然而,我們卻必須深信,一切都在上帝的主權之下;即或眼前現實模糊不清,但上帝國度要實現,沒有人能夠阻止。
結語
「清醒過來就是:回復對自己的知覺,了解自己,在神面前承認自己算不得甚麼,但是仍然接受無限的、絕對的要求。」(祈克果:〈清醒過來〉)
在荒謬之中,我無辦法告訴你,你可以做甚麼,你的出路在那裡,因為這是你與上帝之間的事;倘若你清醒過來,真誠地面對自己、面對上帝,然後發現自己的命定,你就應該去做!在踐行使命時,卻必須緊記,或許擺在我們前頭的,還有很多荒謬,跟我們理性相違的人與事,我們必須作出辨識,真誠尋求上帝心意。剛剛提過摩西故事,有一點給我很大的提醒,摩西領受使命帶領以色列人離開埃及,但大家都知道,最後帶領以色列人進入應許之地,並不是摩西!上帝花了很多心血去栽培摩西,但最後完成這使命的卻不是他!
一切事會過去,人也會過去,但上帝的國卻要永存!在這一刻,讓我們真誠地面向自己、面向上帝,勇敢地踐行上帝召命,走在上帝在我們身上的命定;那怕到死了那天也未見預期的結果,我們卻已經有份於上帝國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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