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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加里(Gary W. Moon)
翻譯:余玉屏

麥拉倫是新一代基督教的重要人物,部分原因是他曾宣稱現代主義是教會的毒藥。他的近作《新品種的基督徒》(A New Kind of Christian)振奮了眾多對教會灰心失意的信徒。然而,令我們想在今期《靈深一席談》訪問他的,是下面節錄自《在錯失重點中歷險》(直譯;Adventures in Missing the Point)的一段話:
我愛聖經,也希望我事奉的信徒學會愛聖經。然而有時,我感到自己像在賣力地撮合好友及認識的女孩子──即是做媒人呀!但相親的時候卻不大順利。
不是兩者本身互不相容,而是我的安排不恰當。我告訴好友說那女子美若天仙、聰穎、開朗、和藹可親、迷人,「跟你是絕配」!
然後他們相見。我並非言過其實──她的確一如我所形容那樣,但有時會比較含蓄。她不會隨便向人傾心吐意。你要問她恰當的問題,否則,她可能看來有點冷漠。雖然她公認是個美人,但以美國人的服飾標準,她是有點奇特,只因她是來自中東國家而已。而且我從未提過她的口音,我的好友認為她較為難以理解。這令到他們的首次約會變得尷尬及不自在。
我認為他們仍然有機會發展。但下次做媒時,我要實際一點。
這就是我在這古怪多變的時代,對聖經的理解。當我們從高度的現代主義進入一個轉接期,一腳仍踏在現代主義上,另一腳則踏在後現代主義的新世界裡(一個無人認識的境地)──唉,我只能說,介紹聖經可以是件困難重重的事![1]
在喬治亞州的亞特蘭大,我趕上與麥拉倫的會面──數小時後,他便要前往附近一個偌大的會議中心演說。他穿著褪色的牛仔褲與T恤,看來很輕鬆自在。令我這個穿著上班一族服飾的,感覺不自然。尚有數分鐘便要與他對談,樂隊U2的幾句歌詞開始在我腦海飛揚。有好幾次,我要努力壓制自己不去哼出這些音符。我想麥拉倫的分享也曾令許多人聽到這些音韻,並以全新的角度看基督教。
我會加入這隊伍/如果當中有人讓我可信任/對呀!我會擘餅和杯/如果有教會我可以投入參與/因為我現在需要它/拿起杯/注滿它/慢慢喝下[2]
蒙:蒙加里
麥:麥拉倫
在實驗室裡解剖青蛙
蒙:我知道你有很豐富的普世教會背景,曾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在福音派和靈恩派的教會裡。《靈深一席談》提及的基督教六大靈性支派,我相信你也曾在每一支派裡浸淫過好些日子。
現在有些福音派和靈恩派的陣營想你掛上「自由」 的旗幟,走向「自由解放」陣營,把聖經正統主義放在文化因素的祭壇上燃燒,但我看這並非你的聖經觀點。事實是,你在《一個寬容的正統主義》(直譯;A Generous Orthodoxy)中說,現在的你會給聖經更高的評價。為何你這樣說?
麥:福音派較年長的一代一直都居於冷戰狀態中,情況可能不至於「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編按:麥卡錫〔Joseph McCarthy〕為美國參議員,於1950年代以共產主義滲透美國為藉口,打壓異己,以達一己的政治野心,稱為「麥卡錫主義」)那麼糟──也可能相去不遠,這個我也不太肯定──但在冷戰的狀態下,任何不是「我們」的就是「他們」。在這些福音派信徒心中,「他們」就是「自由主義神學派」;然而,在年輕人心中,「他們」這概念卻帶有很多不同的意味。這差別的部分原因在於,自由主義學派在過去40年不是做得很好,亦不構成任何威脅,但可惜很多老一輩卻絲毫未能察覺到這實況。
於我而言,諷刺的是,我看基要派和自由主義派為現代基督徒的兩個表達向度,而我主要的興趣是探索現代主義及它的兩極性之外的領域。你可能會覺得,我是在探索後自由主義及後保守主義的新領域,但有些人可能會覺得我所說的很無聊。
所謂的兩極化其實會造成很悲哀的後果,因為雙方都會把對手妖魔化及非人化。在政治舞台上,每當有人說「我們的政敵憎惡自由」時,真相便被蒙蔽了。這些口號其實是把其他人非人化的藉口,使自己能更輕易地投彈及殲滅對方。可能對方最痛恨的是世俗主義、消費主義、性暴力、軍事主義或是其他我們都同樣厭惡的東西,但只要我們說出「他們憎惡自由」,我們也就看不見其他的角度了。
同樣的事亦發生在宗教的圈子裏,更甚的是,恐懼被利用作使人沉默的工具。在宗教圈子裏,有一種滲透不同層面的政治正確意識,凌駕一般世俗的政治正確想法。
不如我們回到聖經的話題……
蒙:呀,對!這期雜誌的主題…….
麥:我從十多歲開始就愛上聖經,正如你所說,我一直在不同的基督教傳統中穿插來回。我學會從基要派的角度看聖經,也懂得從靈恩派的角度看,其實兩者的角度很相類,只是他們的結論會很不同──
蒙:嗯……
麥:──重洗派、聖公會、浸信會,甚至是自由派信徒的讀經方法,都會使他們看到一些其他人無法看到的東西。當你願意細意聆聽,並相信其實各派均能給你洞見,你便開始看得見一些他們所看見的。這樣,你便不能再退回去說我不理解他們。所以,我從不同的派別受惠後,聖經便變得比以前更偉大、更豐富、更深邃、更富動力、更奧秘、更具挑戰性、更激進、更美麗、更真實和更自由。
蒙:你也曾說過你的困難不在聖經本身,而是現代人如何在傳統框架下解讀聖經。
麥:現代人很著重分析。分析就是一個理解過程,把事物分割、把複雜整全的簡約成不同部分。因此,我們把聖經割切為新舊約、把新舊約細分為章、節、句、詞、字、字根、字首、字尾。然後就覺得自己完全明白了,過程就如我們在實驗室裡解剖青蛙一樣。
可是在實驗室中的青蛙,比不上在池塘中的青蛙有趣。在那裡,青蛙跟蒼蠅、蛇、魚、太陽、清風、雨、乾旱、污染物、香蒲、海藻、泥漿,還有蜻蜓互動。當你穿上防水靴,在青蛙自由活動的棲息處研究牠,你會發現上百萬種在實驗室無法學到的東西。也許你更會因此開始喜歡青蛙,甚至愛上它。然後,你開始擔心會不會有推土機來摧毁這個池塘,又或是會有人把垃圾和化學品棄置在這裡,把你心愛的小動物殺死。如果有人把青蛙拿去實驗室解剖,你可能會感到很憤怒。
如果我們不把自己局限於現代的聖經分析,也許就能體會到以上情景。我們會把聖經看為一個廣闊天地的一部分,是人類生態系統中動態及重要的一個角色。
我們應該在某程度上對現代的聖經分析方法存疑。我們以為自己擁有知識、「合乎聖經」,但卻同時在俘虜、輸入及販賣奴隸,在神所造的自然環境裡肆意破壞,並不斷在發掘殺戮及肆虐人類的新方法。美國人不就是這樣對待北美的原住民嗎?然而,這可是另外的一個課題了。
蒙:不錯,釋經者手握分析,就會變得傲慢和危險。我常在想會否有人覺得神刻意隱藏聖經的真義,直至一位智商高達140的希臘文專家出現,才能解開這寶藏的謎團?但這絕對不似是耶穌的風格。
我常在想是否有可能做一個基督徒而無須被冠上「自由派」或「保守派」等標籤,但這想法有時令我感到頭痛!事實上,每當我看你的書時,尤吉.貝拉(Yogi Berra;編按:前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捕手總教練。1972年被選入棒球名人堂)的一句名言便會浮現腦海──當你在路上遇到分岔口,也不會疑惑,因為你相信條條大路通羅馬。
你說過無論是「自由派」或「保守派」的人士,他們對待聖經都不夠認真,這話是甚麼意思?
麥:諷刺的是,無論「自由派」或「保守派」都以同一或相似的模式看待聖經。若要解釋,我們就要回到笛卡兒(René Descartes)這位傑出但麻煩的神學/哲學家那裡。大體來說,保守派完全不察覺自己一向的釋經法,其實是承襲自笛卡兒的。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你專注的是甚麼,就決定了你所失去的會是甚麼。」這話說得極對。笛卡兒教我們專注於聖經的高山及山谷處,挖掘抽象的命題。因此我們便上山開採,然後把命題運回工廠作業,製成原料來建構系統神學。想想一個礦工如何上山,再比較一下生物學家或藝術家或植物家所做的,我想你便能明白我所說的了……我們錯過的實在很多。
自由派不會喜歡我這樣說,但他們的方法確實也是差不多──他們也是貫徹始終的基要主義及笛卡兒模式。他們與保守派不同之處,是他們願意與人辯論命題,承認自己的錯誤、矛盾或謬誤。保守派卻不會這樣做,他們會找方法把艱澀的文本淨化為一些他們偏好的文本。但兩派做法的效果都是不相伯仲。
現時,我想他們的差異可以約化為這樣的一句話:保守派把透過開採文本而得的命題,置入與保守派系大體上一致的系統裏,而自由派的做法也相若。我必須強調的是,這只是一個籠統的說法,但無可否認,這說話當中包含若干真理。
蒙:你所說的甚對,但如果所謂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其實均是常與我們同在、植根於我們的人性裡的兩種模式,那又如何?如果你在《新品種的基督徒》提出的那條「自由或保守的界線」,我們實際上沒法超越,那又如何?
我認為耶穌也同樣遇到我們今天所碰到的性情和人格,而當時的奮銳黨就類似我們今天的右翼武裝基督徒,他們是極端的保守派系,企圖以武力發展神的國度。撒都該人(及猶太教公會人士)就是有權勢的主流自由派,他們在鄉村俱樂部裏一面呷著冰奶茶(也許是長島奶茶),一面禮貌地談論著屬靈德行的話題。而那些愛色尼派(Essenes)就像是我這類的人,因太厭倦那些無聊的爭辯而選擇逃避一切,走去當修士,過一些理想化的生活。
言歸正傳,你有沒有想過,是否有可能跨過自由派或保守派的選擇?還是無論如何拼命,兩種思維也無法混合,始終兩者久必沉澱回復原來狀態?你有否擔心那混合物,將會帶來更多自由主義的基督徒?
麥:這是個好問題。但首先,我不同意撒都該人是自由主義派,事實上他們是保守主義派─
蒙:無須介意,有話直說就可以了……
我們其實已經滑至底部
麥:──這是因為他們對死後的世界等課題持古老的猶太觀點。法利賽人是自由主義派、糅合主義派(syncretists),他們的想法源自波斯的祅教(Zoroastrian)及希臘哲學與宗教。可是於耶穌而言,兩者均是錯誤的,不止是錯,更是危險而歪曲的教義。
但我想你是對的──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兩者皆是絕對危險的,同是耶穌的敵人。他們都想把耶穌剪裁,致能把祂嵌進他們的箱子內,他們愛箱子多於愛耶穌;若祂不肯,便欣然把祂除去。在美國,我們的教會大致分處兩極,我看我們全都錯失了重點。
我最大的恐懼不在於自由派基督徒數目眾多,因為近40年來,他們的數目在下降,不見得會構成任何威脅。也許這狀況令自由派人士謙和起來,引來悔改的時機,然後神的恩典泉湧,也不可料。我想「後自由主義」這個詞,可代表一些前自由主義派從左傾政治及文化的糅合主義中回頭,走在一條更光明的路上。
我最大的恐懼是保守派人士。跟自由派的相去不遠,他們受右傾政治及文化影響,有時會顯得傲慢吵鬧,但他們也有自身的恐懼。如果阿爾蓋達組織向我們的國家發動多幾次襲擊,我憂慮的是,究竟會有甚麼事情發生?也許宗教保守分子會失衡,落入一種戰士護土的幻象中。這個人類歷史上擁有最危險武器及最富庶的國家,配合這種缺乏深思熟慮的幻象及「神站在我們那一邊」的自信,對此,我能聯想到的是:生靈慘遭塗炭及基督教也參與這一場殺戮。
諷刺的是,伊斯蘭教及基督教這兩個世上最具影響力的一神信仰,會有可能捲入一場「神的比試」,令軍備競賽看來不過如一場主日學的旅行。但我明白這樣的想法,與《靈深一席談》裏的一般觀點或與聖經裏關於靈命塑造的主題,存在很大的分野。不過,我想我們應該現實和坦白一點。信徒的靈命塑造是無法脫離那些「執政與掌權的」──這是保羅一個很好的用詞──所以我們如果無視這些更大、更重要的歷史背景,就未免太幼稚了。
這一切令我更加看重靈命塑造,問題是我們塑造信徒的方法,是否比共和黨或民主黨更強?我們的信眾是否效法基督,還是追隨保守派或是自由派主義的方法,效法這個世界而不自知?聖經的教導是否使我們成為一個真正獨特的群體?還是我們只是世俗群眾運動裡的宗教附和者?我們有沒有隨著心意更新而變化?假設我們真的被改變,我們是否能轉化我們周遭的環境?以上並非一些微不足道的私人宗教或是「靈性」問題,若要迎向未來世界,我們就必須找到答案。
蒙:我明白你所說的,但我仍然在思考剛才你所說,我們是多麼容易想把耶穌裁剪入箱,並且愛箱子多於愛祂。但請容我再問一條問題,那是有關聖經在塑造靈命上的角色及箱子的確定性。在《在錯失重點中歷險》一書裏,你說對待聖經,我們要「棄絕所有的確定性、證據及論點」。先容我在這裡自白一下,再問你有關的問題。
我承認自己像一隻風箏,其他在空中飛舞、五彩繽紛的風箏會比繩子更加牽引我。我是「風箏」型的思考者,我喜歡去思考那些跌宕的想法。但我得以每晚安寢,是因那些「繩子」型思考者的緣故。雖然我不太享受與他們說話,事實卻是若那些跌宕的想法有穩固的錨點,便能助我的思緒能飄得更好。
你所說有些關於聖經的話題,對我而言,就好像一隻美麗的風箏一樣,我被迷住了,但我希望能找到你的繩子。當你去詮釋聖經時,你的下錨點又在哪裏?
麥:回答你之前,我想告訴你我很認同你的說法。繩子很重要,下錨點也很重要,否則風箏會撞落地面。但你問題的假設是──不過請不要誤會這是對你的批評──那隻風箏正在天空飛翔,但我想它其實是跌跌撞撞地飄過來。讓我換個比喻,當我們像是站在斜坡之頂,擔心斜坡濕滑之時;我想我們其實已經滑至底部。
所以對我來說,問題不單單是「我們怎樣避免被後現代主義俘虜?」──縱使這是一條很重要的問題。在我看來,問題是「我們如何被殖民主義、消費主義及現代主義俘虜了?在殖民主義、消費主義及現代主義的斜坡上,我們下滑了多遠?」我想其實已滑落了好一段距離,遠超過我和你所想像。
感謝神給了我一個新教、福音派,甚至是基要派的背景。在這個時代裏,像我們這樣的人都知道何去何從──我們應回到聖經裏。這次不同的是,我們不回去找尋抽象的命題,用來組織一個系統神學去解釋和回答一切,以致我們不用再思考。這次,我們需要在聖經故事裏學習,然後從中找尋自己的位置。
蒙:那麼,哪個或哪些聖經故事是你的下錨點?
教保羅寫清楚易明的文章
麥:不知為何,這問題竟有點難倒我。每一個聖經故事都很重要,只選一個怎說也不對。答案明顯就是所有關於耶穌的故事──有關祂的故事,還有祂向我們說的故事。這些故事是一道通向其他所有故事的大門。來點幽默的話,最近我的聖經英雄是巴蘭的驢。牠看似偏離自己的路,像是漫無目的亂闖、頑抗,但事實是,牠在努力避免一場災難。我不斷問自己是否願意為了一個更崇高的目的,而願意像這一隻無名的動物一樣,遭受如此的對待。
蒙:引用提摩太後書一句著名的金句:「全部聖經都是神所默示的,在教訓,責備,矯正和公義的訓練各方面,都是有益的。為要使屬神的人裝備好,可以完成各樣的善工。」(聖經新譯本,提後三16-17)你會怎樣向保守派信徒解釋,你沒有用小刀去詮釋這段經文?
麥:我在新書《一個寬容的正統主義》曾談及這段聖經。我留意到保羅沒有說「聖經都是神所默示的,因此是權威的」或「無誤」的──也不是說這些觀念在某種意義上全都不對。他並沒有說:「聖經提供固執的命題作為基要派知識論的基礎。」他也沒有宣稱聖經以一種獨特而無須解讀的文字運作。曾與保羅一度友好的使徒彼得更提出相反的說法:保羅的著作本身也深澀難明,而且容易錯解。 (譯按﹕彼後三15-16)
再進一步說,保羅並沒有說聖經是用來拼出一套「聖經世界觀」,以致信徒能自信地批評他人。當然,我們常常以為這是保羅叫我們做的,以致我們丟失了重點──他所說的重點就是,聖經是用來行善的。這是我最愛聖經的地方:如果我們受聖經所訓練,就得到裝備,去行各樣的善工。還有別處──好像是羅馬書──保羅說聖經的目的,是要叫人得盼望。當我來到聖經面前,我的基本需要就是:為行善工而裝備自己,並且得盼望。
蒙:我有一個朋友曾說過一句傲慢卻甚幽默的話,他說打算用在天堂的第一年時間,去教保羅寫清楚易明的文章。雖然有點挑釁意味,但他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何聖經不提供一個更準確、秩序井然的概覽?你覺得如何?
麥:「一個更準確、秩序井然的圖則」──我愛這說法,它捕捉了我們心中對聖經的期望,就像美國國稅局的章則,又或者如《羅氏議事規則》(直譯;Robert’s Rules of Order)一樣。如果是這樣,你可以想像到它會有多乏味。
而且,我認為它將會產生完全相反的結果。假設一場大火不能把世界毀滅,然後宇宙會繼續膨脹起來,維持40億年的時間,或者80億年,甚至200億年。假設以後人類將住在一個離地球很遠的太陽系星球,但他們仍在讀聖經。就算這情景成真,我相信人類也真的會在外太空繼續讀經。想像如果聖經就像國稅局的文件,列明活在主後60年的生活準則,我們會不會覺得這是一本死書,對主後60年的人全無用處?事實是,如果聖經真是這樣,對我們來說,它只不過是一本列滿法則的書、烹飪手冊或是一本藍圖。
奇怪的是,對回教朋友來說,他們對可蘭經的期望就是這樣。當今回教的其中一個大問題,是他們相信可蘭經是神親自默寫賜下的,因此如果你不是活像七世紀的阿拉伯人,你是沒法子遵行經上所記的。也許有些基督徒希望自己是回教徒,或是希望他們的神會像阿拉一樣──默寫而非默示聖經。
有別於默寫的經書,我們擁有的,是一本默示範疇甚廣的文集,內容包括故事、詩歌、小說、非小說、歷史及寓言。有時我們分不清一種體裁在哪裏開始又在哪裏結束。但各類集合一起,我們感受到當中故事的節奏和輪廓,帶給我們生活的意義、場景及目的;當然有時這故事會令我們感到混亂,因而叫我們謙卑下來──但這也不是壞事。試想,如果我們認為自己擁有全部答案、擁有「絕對真理」,我們將變得多麼危險和自滿。
蒙:很好,那讓我們談些實際一點的。如果你是某一所神學院聖經研究的課程設計者,你會怎樣做?你會設計怎樣的課程及學習經歷給你的學生?
麥:我會由讀寫能力開始,讓他們學習體裁、意象、修辭和想像;而非語言學的文法、生字。我會把他們浸淫在遠古近東文化中,使學生可以把創世記的前三章,放在一個包含其他宗教創造故事的大環境中學習。我會叫他們學習詩體,熟習後便叫他們讀聖經中以詩歌體寫成的詩篇和大部分先知書。
我也會不斷要他們看電影、戲劇,並參觀藝術館,因為大部分的聖經都是藝術,如果他們沒有藝術觸覺,讀聖經便如稅務會計師。正如我之前所說,這樣讀聖經會把我們弄得一團糟。
我也會讓他們學習寫作──書信、詩歌、論文。然後請別人解讀和分析他們所寫的,這樣他們便明白可憐的保羅、路加,或以賽亞被人解讀的心情。
我會讓他們每週都聽凱勒(Garrison Keillor)以劇院現場直播方式廣播的長壽節目《大家來我家》(Prairie Home Companion)──那是一個綜合性節目,內容包括歌曲、故事、社評及娛樂。據我所知,它的表達手法是現代最接近聖經體裁的一種。
說到學術,如果是舊約的話,我會給他們重劑量的布魯格曼(Walter Brueggemann);至於新約,我會給他們韋特(N. T. Wright)。我也會讓他們接觸一些非主流的解經學者,引發他們激烈(卻希望是善意)的討論,幫助他們學懂聆聽「他人的聲音」──「他人」包括聖經中人物及其他談論聖經的人。
你可以想像到我這樣做實在是仕途堪虞。
讓聖經來解讀我們
蒙:這個我不大肯定,說不定你會因為學生大量湧入而有救哩!又假設你要在一所本地教會統籌一個基督徒教育部門(請原諒我的過時詞彙──門訓事工),你會如何處理聖經?
麥:如果有人受過剛才我所想像的訓練,我會給他們機會分享所學,我也會給學生製造故事傳述、闡釋聖經的空間。
蒙:我們的狗曾因吃了太多死松鼠而學會故事傳述……
麥:嗯。雖然我是一個傳道人,但我深信人學習是透過對話多於透過聆聽而來的。換而言之,對話比演說更能夠塑造人,所以我會聚集大群人一起大聲誦讀聖經,然後再請他們討論那段經文──大概每次三至五章左右。
在香柏嶺(Cedar Ridge)教會,我們曾經這樣做,結果反應很好。我們不認為一定要在聚會完結前達成共識,但我們卻強調大家在立場各異時,要採寬容的態度;對這一點我們非常堅持。我們容許自己去辯解經文要說的是甚麼,或認為經文說些甚麼,因為聖經的作者也這樣做。例如,某位先知說:「將〔你的〕犁頭打成刀劍」,另一位卻說:「將〔你的〕刀打成犁頭」;以斯拉因猶太人娶外邦妻子而勃然大怒,可是波阿斯卻因娶路得而聞名。這些內部的張力不一定被視為矛盾,我們一方面可將這信息看成神的子民於戰爭與和平間的掙扎;另一方面,面對異族婚姻,我們要在身分與向外開放間及同化與孤立間掙扎。這些都是我們今天所面對的種種掙扎。這些難題,聖經沒有給我們一個簡單的答案(除非你同意以斯拉而反對波阿斯──這是一般的看法),但我想聖經做了一樣更好的事,就是把我們置於掙扎之中,讓我們能更易聽見聖靈的聲音。如果我們常常以清晰及肯定的答案來進行決策的話,我們便很難聽到聖靈。有時候,「確定」變成了我們不想思考的藉口。
蒙:教會是否有為青少年舉辦關於聖經故事及教導的課程,使這些聖經討論有一個──原諒我又重複這個用詞──下錨點?
麥:也許在這方面我沒有很好的推介。最新出版的《後現代兒童事工》(直譯;Postmodern Children’s Ministry)的作者碧嘉(Ivy Beckwith)是我的朋友,她與其他一些人都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我喜歡韋士特霍夫(John Westerhoff)在《我們的孩子會否有信心?》(直譯;Will Our Children Have Faith?)一書裏的說法。但據我所知──我真心希望我說的不對──暫時沒有人把這些新鮮的觀點寫成課程,但我有信心,不久之後有人會這樣做。我在世界各地遇見很多在這方面不斷地盼望著、祈禱著、期待著及創作的人。
蒙:在你的書中,你多次提及我們需要更多關注的,不是如何解讀聖經,反而是要讓聖經來解讀我們。此話何解?
麥:我是指默觀式的讀經方法。這方法強調主動、專注,及「開放渴慕」地閱讀聖經,而非強調掠取及解剖拆析。也許這可以說是一個更女性的讀經方法:領受種子,讓它孕育、衝擊我們的生命,再生出新生命;而不是一個戰士對待聖經的方法:拿著刀劍揮舞,沿路切割,直至我們找到我們想要的。
一天,我在德州衛科(Waco)聽到一個很精彩的牧師生動傳神地描述這種戰士法門。她說有時我們會把聖經束在椅子上,並用軟水管不斷鞭撻它,直至它淚流滿面,說我們想要它說的話。
當我們讓聖經來閱讀我們時,我們並非嘗試去馴服它,強行把它嵌入自己已作好分類的檔案內,繼而進行協調及磨平的工序。我們是讓它去鼓勵自己,由它去打擾自己,讓它去安慰和折磨自己。我們容它去確立自己,並帶給我們各式各樣的問題和疑惑。我們可以這樣做,是基於我們對聖靈的信心。
蒙:可以舉一個具體的例子嗎?
麥:當然可以。我想到的是「靈閱」(lectio divina)這種讀經法。曾經很多次,透過這美麗而重要的屬靈操練,我的靈魂得以在聖經之前敞開。讓我返回剛才談及我教會主日學的事。那剛好是2001年9月11日之後的星期天,我們閱讀出埃及記裏十災及出埃及的故事。當我們一起大聲誦讀經文後,我問:「你們有甚麼發現?有沒有甚麼觸動你?你們想談談甚麼?」然後,大家源源不絕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但差不多每個人都問這樣的一條問題:「神是不是恐怖分子?」神在埃及地所作的肯定看似是恐怖分子的作為,目的也類似:削弱埃及的勢力,使她改變一些政策。
現在看來,儘管只是單單遐想這類的問題,也會被看成褻瀆。但當時我們確實問了這樣的問題,而那個晚上我們也找不到答案。就算現在,我也知道那一夜對我來說有很深的影響,那天的命題就像一根插在心上的刺。那段經文這樣解讀我的心思:那個晚上之前,如果有人以暴力襲擊我的國家、殺害平民,我會稱之為恐怖主義。但如果我的國家對其他國家做同樣的事,我會稱之為合法軍事行動的附帶破壞。當然,我並非說兩者是相同,我想說的是,經過那一夜,我開始對自己內心的偏見敏感起來。那一夜,因著我之前那個星期的經歷,我第一次能認同埃及人的處境。劇本在我的眼前逐頁翻開──迫使我以一個全新的角度看事情,暴露了我心底的自私自利、民族主義及認為神必常在「我」這一方的假設。
它也讓我檢視自己心中神的形象。神是暴力的嗎?神是否輕看人命?當我對這些問題思考得更多、更深入時,我發現我的靈魂有著深遠的轉變。
蒙:令你想逃離神還是走向神?
麥:我的信仰告訴我神是好的,比我理想中的還要好,所以我想跑向神。但在我跑的同時,我提高了自我意識,就是我知道我可能會遇到並屈服於不同的誘惑,叫我扭曲神在我心中的形象,以肯定我心裡憎恨或復仇的慾望;或是叫我去假設「我們」是神的最愛,以致我們無可指摘,而「他們」則是神的敵人,做不出好事。如果我未嘗在一個真實的場景中,與其他人一起跟出埃及記角力過,那我今天就無法意識到那份危險。
蒙:很喜歡你祖母給你的建議,說你看聖經要像吃魚一樣:「首先要享受最容易吃的魚肉。然後,如果仍然很有興致,就再回來挑骨吃。」你與聖經互動時,是怎樣實行這建議的?
麥:我實在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我記得我的朋友史艾(Chris Seay)說過:「為甚麼羅得在新約被稱作義人?他在舊約裏看來是個頗陰沉的人。」因此我在投入看聖經時,正如祖母所說,會先將這類問題放在一旁,遲一點才回來處理。重要的是,我們要間中回來處理這些問題,因為它們會為你發掘新的寶藏。但對於初次接觸聖經的人,很多地方你都需要暫且放在一邊,因為你還未準備好去面對它們。
例如,我記得在年輕時,經歷過很多其他信徒在年輕時也經歷過的事,當時提倡預定論的加爾文主義者,與提倡自由意志論的亞米紐主義者(Arminians)爭論不休。最初我兩者都不支持,然後我支持一方,跟著又在兩邊轉來轉去,但我感到兩方也無法公正地對待問題和聖經。因此,這個問題於我而言就是「魚骨」,我把它置於一旁,希望日後能梳理出頭緒。20年後,我看到宣教士紐比金(Lesslie Newbiggin)的書,在「揀選」的問題上給了我一個全新的看法:被揀選的是為了祝福其他人,而非為了要把他區別出來,有別於其他人。這個領悟給了我一個嶄新的角度去看「預定論(predestination)對自由意志(free will)」的爭論。如果我當時把骨吃了或是丟了的話,我就無法有這樣的領悟。我認為我們大可把一些難解的問題放在「我不知道」的地域裡,期待以後的日子,事情會變得更清晰,意義便能顯明。祖母認為,比起強行吃下所有,然後假裝明白,這會是一個更佳的方法。
一個比當代文化還強大的力量
蒙:是甚麼重燃起你對聖經的著迷?
麥:你好會問艱深的問題!我無法回答這問題,因為我在聖經裏找不到不令我著迷之處。讓我挖空腦袋,告訴你湧入我腦中的概念:
1. 神的國是耶穌的中心信息。為甚麼我們宣講的重心是贖罪論或逃避地獄,而非神的國降臨地上?
2. 神的國是保羅的中心信息。不錯,他用這個詞的次數沒有耶穌那麼多,但這是否保羅信息的中心思想?如果不是,為何不是?如果是,為何我們不能從保羅身上發現這一點?
蒙:加插一句,或者保羅經常重複說的「在基督裡」,就是他用來形容我們活在神國裡的方法。
麥:嘩!這是一個精彩的洞見。對,這樣說很合理。它跟約翰的話互相呼應──得「生命」或是「豐盛的生命」或是「行在光明中」,我想這些都跟你所說的一樣,是捕捉相同理念的不同方法。
蒙:在你的清單中,你數到哪裏?
麥:3. 復活是末世論的終結。為何那麼多人都認為,故事的結局是無形體的新柏拉圖式天堂,而不是以復活為終的新生命?
4. 和平問題。耶穌有沒有關於戰爭的教訓?基督徒是否把暴力和種族清洗冷靜地擱在一旁,利用殺戮迦南人的事來支持自己的做法合乎聖經?耶穌的教訓能否停止這一切發生?
5. 環保問題。為甚麼西方基督教會以墮落論蓋過創造論呢?如果我們重新強調創造論,那又會怎樣呢?假如我們對創造有更深的理解,我們對生活中的選擇和生活方式,會有甚麼不同的看法呢?
6. 地獄和審判。最近我完成了一份有關這題目的文稿,作為《新品種的基督徒》三部曲的總結篇,定名為《最後的聖言與聖言的延續》(直譯;The Last Word and the Word After That)。耶穌為何及如何使用地獄的教條?在傳統的地獄論及一個良善、公正、慈愛的神兩者之間,我們如何取得平衡?為何有些基督徒向周圍的人強調地獄的可怕,卻沒有對自己的行事為人作出批判?
7. 釘十架。當我們說,我們相信在我們手中受難的基督是神,這是甚麼意思?
8. 公平。社會公平和個人道德兩者間有甚關係?為何在英文聖經中,我們往往把justice(公平)的原文翻為righteousness(公義),這樣的翻譯帶來甚麼後果?
9. 多神主義。神究竟希望我們與其他信仰的人有怎樣的關係?聖經說我們要作非基督徒的好鄰舍及祝福,此話有何意義?
10. 謙遜。在別人不公正地批評我的工作時,我如何才能緩和自己的情緒反應及受傷程度?聖經如何裝備我們,讓我們在遇上嚴苛對待時,能以智慧回應?
11. 神。很多經文把神描繪成忍耐、溫柔、寬恕及慈愛的形象,但我又如何處理一些把神描繪成復仇、暴力、不寬恕、不慈愛的經文?在甚麼地方經文不再以詩歌語言、修辭及擬人法來修飾,以致我們當用較貼近字對字的原文翻譯去閱讀?
近日當我翻開聖經時,這些問題就不停在我腦海出現。當我越是努力去想,更多其他的問題就會立時湧出。我猜你會說這些問題能把我對聖經的興趣重新燃點起來。對我而言,聖經是一向提出問題多於提供答案的。漸漸,我愛上這樣子的聖經,因為這樣我才能不斷尋索、發問,充滿好奇和渴求;這一切讓我能繼續不斷認識主更多。這正是一個塑造我們靈命的途徑:令我們對聖經感到飢渴、好奇。
蒙:我想他們快要清理我們的自助早餐了。讓我問今天最後的一條問題:你的著作刺激了我的思維,令我興奮的是我從中找到了自己作為基督徒的一個新模式,這是我從別處無法找到的。但我的問題是,如果現代主義對基督教只有壞的影響──這是你努力地說服我的一點──為何我們要向前看而不向後望?你似乎很認同東正教主義神學及靈修──早期教會中教父及教母的想法。所以,我在想為何你會把讀者引領到一個朦朧的未來,而不是回到過去的某一時期?為何你不主張回到那已經歷時間考驗、能克勝古老異端的古代版基督教?
麥:如你所說,我相信東正教有很多我們可以學習的地方,還有其他的如中世紀修道主義、凱爾特(Celtic)傳教士、沙漠教父、本篤會士、方濟會士等。我們不可因他們已成過去,就對他們持有偏見,反而應該好好聆聽這些弟兄姊妹的聲音。正如卻斯特頓(Gilbert K. Chesterton, 1874-1936;編按:英國作家、文學評論者以及神學家)所說,傳統是亡者的民主。我非常支持回歸傳統,不單單是前新教時代,而是整全的基督教回歸傳統。這一點我在自己多部著作中也有說過。但同時我不認為我們能回到過去。我們可以向過去伸展,聆聽過去的聲音和回望以前,而且我們必須要這樣做。但假如我們為逃避現況而留戀過去的黃金歲月──無論是第四、第十六世紀或其他時期──我認為這是對耶穌的不信,因為祂應許與我們一起,直至末期,所以我不能理解為何有人想回到過去。如今無數的人正從現代進入後現代的世界,我們極其需要一些存心守望的宣教士。我盼望自己在那裏等候,也希望有其他人跟我一起守望。當代文化──無論是現代、後現代還是其他的──都努力把我們套進它們的模子裡裏,但我們需要一個比它們還強大的力量來塑造自己。我深信這將是一件很刺激的事,而基督會一直與我們同在。
* 編按﹕本文是原作者之自由申述,並不代表出版者之立場,詳見《深靈寫意》頁5。
註釋:
[1]. McClaren, Brian and Campolo, Tony. Adventures in Missing the Point. Grand Rapids: Zondervan, 2003, 69f.
[2]. 樂隊U2“Acrobat”一曲的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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