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希臘教會的俄利根（Origen，185－254）認為信徒尋求神，他們的靈魂須要逐漸地經過三個階段：首先是學習德行，然後是對自然界的事物持有正確的態度，及最後是向上攀升至默觀神。[1] 這個理解跟六世紀敘利亞的修士偽丟尼修（Pseudo-Dionysius）談及的相仿：內在生命的發展包括煉淨（purification or purgation）、光照（illumination）及契合（union）三個階段，而偽丟尼修的說法後來廣被中世紀的西方拉丁教會接納，成為對活躍生命（active life）和密契生命（mystical life）的標準描述。熙篤會會長克勒窩的伯爾納（Bernard of Clairvaux，1090－1153）用良人及新婦的三個親吻──親腳的吻，親手的吻及親嘴的吻──來形容靈魂向上攀登的三個階段；道明第三會的瑟納的凱瑟琳（Catherine of Siena，1347－1380）則以一座聯繫天地的橋樑的三級樓梯來描述。雖然用詞及意象有所不同，但是伯爾納和凱瑟琳的理解跟俄利根在意義上根本是沒有兩樣的。

一切從認罪悔改開始

要達致光照及契合這兩個屬於默觀生命的階段，信徒須要先經練過煉淨這個活躍生命的階段。煉淨就是學習道德行為（ethike），而學習德行（virtue）始於悔改。對極多數信徒來說，默觀是陌生、遙不可及，甚至是奢侈，這個情況的主因不是信徒對默觀缺乏語意上的理解，而是缺乏邁向默觀的基礎經練。故此，在講述默觀之前，說明默觀路上的重要基礎──悔改──是必須的；沒有悔改這個基礎性的經練，默觀對大部分信徒來說只不過是空談。

悔改是偏情（passions, pathos）和邪惡思想（thoughts, logismoi）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徹底轉離敗壞的肉體（flesh, sarx）並且投奔那「叫人活的靈」（life-giving Spirit）──耶穌基督（林前十五45）。偏情是錯置的衝動，本質上是邪惡的，是病，例如：嫉妒、色情、不受控的憤怒。依域略思的彭廸古（Evagrius Ponticus，345－399）列出八樣基本的邪惡思想：貪食、邪淫、貪心、煩悶或抑鬱、忿怒、懶惰、貪圖虛榮、和驕傲。換句話說，偏情及邪惡思想是罪，是屬靈的問題，是頂撞神的，是與聖靈「相爭」和「相敵」的（加五17），而悔改就是那叫我們「為罪、為義、為審判，自己責備自己」（約十六8）的聖靈幫助我們將「所有的心意（thought, noema）奪回，使〔它〕都順服基督。」

伯爾納用了十八年，向他修院內的修士講解雅歌首三章的經文，當他論及親吻主的腳的時候（kiss of the Lord’s feet），他把焦點放在悔改之上。他這樣形容經練被煉淨的書拉密女：「她痛哭，從心深處嘆息，及從心靈的深處發出飲泣的痛悔，直至那燃燒起她的偏情的邪惡被洗淨為止。」[2] 換句話說，悔改作為煉淨這個階段的起步，是達致默觀的基礎和必經之路；沒有悔改，便沒有可能進入默觀。伯爾納不單強調悔改的不可或缺性，他也指出悔改的持續性：「她……痛悔……直至……邪惡被洗淨為止。」信徒若想進入默觀，他們便須要不間斷地悔改。用史密夫及博德的話來說，悔改是「屬靈生命的基本節奏，乃是作為一個基督徒的性情。」[3]

認罪悔改是持續不斷的

與伯爾納相比，新約聖經更為強調信徒須要持續悔改；然而，悔改之所以要持續，是因為救恩是持續不斷的。保羅說：「祂救了（deliver, rhyomai）我們脫離黑暗的權勢，把我們遷到祂愛子的國裡。」（西一13）他的意思是信徒已經被拯救。另外，保羅這樣說：「因為十字架的道理，在那滅亡的人為愚拙；在我們得救（save, sozo）的人卻為神的大能。」（林前一18）「得救」在這裡是指現正被拯救（being saved），因此，對於已經得救並且現正仍然經歷被拯救的信徒來說，十字架的道理就是神的大能。保羅不獨提及救恩包括過去及現在這兩方面，他更為關心的是將來耶穌基督第二次回來的時候，我們會否得救。[4] 保羅指出，帖撒羅尼迦的信徒對神的信心表明他們「等候祂兒子從天降臨，就是祂從死裡復活的，那位救我們脫離將來忿怒的耶穌。」（帖前一10）耶穌要拯救持續相信祂的人脫離將來的忿怒。保羅稍後於同一卷書再說：「因為神不是預定我們受刑，乃是預定我們藉著我們主耶穌基督得救。」（帖前五9）帖撒羅尼迦前書四章15、16節，五章2、4節清楚指出保羅正在談及耶穌將來的降臨，故此，五章9節的得救是指未來的拯救。神的心意是要那些已經得救並且現正仍然經歷被拯救的信徒將來會得救──脫離神終末的（end-times or eschatological）忿怒及審判。總的來說，救恩包括過去、現在及將來這三個時間；已經得救的人現正仍然要被拯救，並且將來也要得救。

信徒要持續悔改不單跟要持續被主拯救有關，更是與神國的降臨有關。施洗約翰說：「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太三2）耶穌基督也是這樣傳講：「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太四17）或是「日期滿了，神的國近了，你們當悔改，信福音！」（可一15）換句話說，信徒要悔改不單是因為他們犯罪，而是神的國、神的管治闖入了人類的歷史時空；一個全新的屬天國度在地上開始了。[5] 神公義及聖潔的國度已經開始了，己經臨到信徒中間，因為耶穌靠著神的能力趕鬼（路十一20），但是信徒現今仍然切切盼望等候神的國完全實現及耶穌基督第二次再來。到那日，一切不敬虔與不義都會被神審判，因此，信徒要持續悔改。

悔改是我們向神認罪，正如詩人說的：「我向祢陳明我的罪，不隱瞞我的惡。」（詩卅二5）因此，我們經常將認罪跟悔改放在一起。認罪有兩個基要的元素：承認及求赦免，而它們的先後次序是不能倒轉的。因此詩人說：「我要向耶和華承認我的過犯。祢就赦免我的罪惡。」（詩卅二5）沒有先認罪，又何來赦免呢？不向天父先承認所犯的過，祂又可以為何罪免去我們的債呢？「我們若認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是公義的，必要赦免我們的罪，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約壹一9）

自然默觀：觀看世界的真相

當信徒因著聖靈的感動持續不斷地認罪悔改的時候，他們便能夠開始進入默觀的生命。默觀生命包括兩個階段，首先是「自然默觀」（natural contemplation, physike），然後是「默觀神」（contemplation of God, theoria）或「神視」（vision of God）。[6] 默觀（contemplation）這個字源於拉丁文templum（廟宇或殿，temple），而templum則源自tempus（時間，time），其意思是時間的一部分。對於羅馬人來說，templum是一處分別為聖的地方，讓占卜者或解籤者於其中觀看雀鳥的內臟。[7] 故此，默觀帶有直接觀看真相的意思。對信徒來說，默觀神就是像耶穌基督（be like Him），和直接、面對面看見祂及認識祂。使徒約翰滿有盼望地說：「親愛的弟兄啊，我們現在是神的兒女，將來如何，還未顯明；但我們知道，主若顯現，我們必要像祂，因為必得見祂的真體。」（約壹三2）

然而，基本來說，沒有在聖靈的帥領下經練過默觀生命的第一個階段──自然默觀，信徒是沒有可能默觀神的。[8] 當他們經過自然默觀之後，他們的靈魂便得著朝向面對面見神的超自然力量。自然默觀就是信徒能夠被光照──對自然界的事物持有正確的態度、看見世界的空洞及明白短暫事物的不堪一擊。使徒約翰勸戒信徒：「不要愛世界和世界上的事；人若愛世界，愛父的心就不在他裡面了。」（約壹二15）我們不要愛世界，因為主是這樣為我們禱告：「他們不屬世界，正如我不屬世界一樣。」（約十七14、16）。保羅甚至揚言他已經向世界死了：「因這十字架，就我而論，世界已經釘在十字架上；就世界而論，我已經釘在十字架上。」（加六14）使徒約翰及保羅提及的「世界」（world, kosmos）並非自然的世界，而是那個不公義、邪惡及淫亂的黑暗體制和管治。這個屬魔鬼的世界系統也是社會性的、涉及人的，包括所有拒絕神透過耶穌基督表現出來的公義管治的人。[9]

正因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事是邪惡與敗壞的，雅各嚴言地警告信徒：「你們這些淫亂的人啊，豈不知與世俗（world）為友就是與神為敵嗎？所以凡想要與世俗（world）為友的，就是與神為敵了。」（雅四4）換句話說，世界與神是敵對的。信徒若持續認罪悔改，便能夠被聖靈光照──默觀（contemplate）世界的虛幻、不公義、不聖潔及其與神敵對的黑暗本質，因而被聖靈扎心，知道他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會愛世界及與其有關連的事。

使徒約翰明言，世界上的事不是從天父來的，乃是從世界來的，並且全都要過去，它們包括「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並今生的驕傲。」（約壹二16－17）於自然默觀這個階段中，信徒不獨為到他們生命中那些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並今生的驕傲持續地向主認罪悔改，他們還深深地看見這些罪的真面目。保羅說他不靠肉體（flesh, sarx）誇口，因為肉體及屬肉體的事是無益的、有損的（腓三3、7）。為甚麼肉體及屬肉體的事是無益及有損的呢？「原來體貼肉體的，就是與神為仇。」（羅八7）保羅再說：「因為情慾和聖靈相爭，聖靈和情慾相爭，這兩個是彼此相敵，使你們不能做所願意做的。」（加五17）「情慾」的原文是肉體（flesh, sarx），而「爭」是情慾或私慾（desire or lust, epithumia）的動詞，因此，呂振中這樣翻譯：「因為肉體起貪慾心、跟靈對抗。」換句話說，由於肉體與聖靈彼此為敵，肉體的情慾或私慾跟聖靈也是彼此為敵的。指出這個真相後，保羅便列舉甚麼是顯而易見的「肉體」的事：姦淫、污穢、邪蕩、拜偶像、邪術、仇恨、爭競、忌恨、惱怒、結黨、紛爭、異端、嫉妒、醉酒、荒宴（加五19－21）。

於自然默觀這個階段中，信徒不獨為到他們生命中那些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並今生的驕傲持續地向主認罪悔改，他們還深深地看見這些罪的真面目。

今生的驕傲（boasting, alazoneia）是空談、浮光掠影，是人虛榮地假設地上的事物永遠不變，因此他們將安全感和信靠完全建築於他們所作的及擁有的事物之上。但是使徒約翰肯定地說：「這世界和其上的情慾都要過去，惟獨遵行神旨意的，是永遠常存。」（約壹二17）雅各跟約翰互相呼應：「你們的生命是甚麼呢？你們原來是一片雲霧，出現少時就不見了。」（雅四14）既然人只不過是一片雲霧，雅各更是斥責那些張狂（boasting, alazoneia）的人是惡的（雅四16）。

經練過自然默觀的信徒，因著被聖靈光照，他們便能夠顯而易見地看見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並今生的驕傲都是從世界來的；世界及屬於世界的情慾是短暫的，全都要過去；世界、肉體及肉體的情慾於本質上是與神敵對的。全世界──不公義、邪惡及淫亂的黑暗體制和管治──之所以是與神為敵，因為它是「臥在那惡者手下」（約壹五19），受魔鬼撒旦的管轄。這是信徒默觀世界而領受到的真相：世界是與神作對的，是屬於魔鬼的。故此，於自然默觀這個階段中的信徒，他們不會依戀（attach）這個世界，也不會愛這個世界。

[1] Andrew Louth, The Origins of the Christian Mystical Tradition (Oxford: Claredon, 1981), 58.

[2] Bernard of Clairvaux, Song of Songs I, trans. K. Walsh (Kalamazoo: Cistercian, 1971), 17.

[3] 史密夫（Gordon Smith）、博德（Mark Boda）：〈福音派看認罪基本功〉，見《靈深一席談》第2期，（香港：中國宣道神學院，2008年2月），頁72。

[4] David Peterson, Possessed by God: A New Testament Theology of Sanctification and Holiness (Leicester: Apollos, 1995), 61.

[5] Guy Nave, Jr., “ ‘Repent, for the Kingdom of God is at Hand’: Repentance in the Synoptic Gospels and Acts,” in Repentance in Christian Theology, ed. Mark Boda, Gordon Smith (Collegeville: The Liturgical Press, 2006), 89.

[6] Kallistos Ware, “Ways of Prayer and Contemplation: Eastern,” in Christianity Spirituality: Origins to the Twelfth Century, ed. Bernard McGinn, John Meyendorff, and Jean Leclercq (NY: Crossroad, 1985), 397.

[7] William Shannon, “Contemplation, Contemplative Prayer,” in The New Dictionary of Catholic Spirituality, ed. Michael Downey (Collegeville: The Liturgical Press, 1993), 209-210.

[8] 對大部分信徙來說這是事實，但是不一定是絕對的。

[9] Derek Prince, Atonement: Your Appointment with God (Grand Rapids: Chosen Books, 2000),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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