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野陌中的默觀禱告
約翰芬尼(John R. [Jack] Finney)
譯者:黎華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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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路漫漫而婉延,上帝每每在僻徑中引領我作默觀禱告。
年輕時,曾有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邀請我參加教會的青年小組,自此我便開始很投入教會生活;上帝確會用各種方法來招募天國的軍隊呢!大學二年級時,我參與了宣教志願行動(Volunteer in Mission)在西維珍尼亞山區的服侍計劃。我看到長老會的弟兄姊妹無懼這赤貧之地,忠心服侍社群。他們那份愛和熱誠深深觸動了我,叫我也想擁有這些美德。
一年後,我帶著對信仰的疑問,到神學院內找答案。我特別想知道當人們提及與耶穌的個人關係時,他們實際上是指些甚麼。神學畢業以後,我去應徵一個助理牧師的職位,面試時我大言不慚地說,除非他們敢於突破傳統基督教教育的框框而有所創新,否則我便不會對這工作有興趣;因為我認為沿用至今的所謂標準教育,根本沒大果效,我自己就是個例證,過去我只學習到相當有限的聖經及基督教信仰的知識。儘管我如此狂妄,他們仍願僱用我。
我是生於60年代的人,當時的社會崇尚行動,所以我工作的座右銘就是「坐言起行,改變世界」。我非常勤奮地工作,但祈禱卻非常之少。在長老會當了三年牧師後,我已感到筋疲力盡。教會的同工洛耶(Charles Loyer)鼓勵我要多點栽培自己的祈禱生命。有一次,我跟城裏一位羅馬天主教神父,以他的早禱禮一同祈禱。在讀到一篇詩篇時,我內心湧出了一股強烈的喜樂之情,就像一下驚雷,赫然使我意識到自己的心靈黑夜。我才發現原來詩篇可以使人如此喜樂,我該多看才對!因此,我開始提早出門,在工作前先朗讀些詩篇。當我讀到有感動的地方時,我會停下來,繼續回味,直到一切歸回平靜為止。那過程就好比一粒硬糖在你口中慢慢溶化,那令人愉悅的味道漸漸浸潤整個舌頭。我開始覺得上帝藉朗讀詩篇這段時間來表明祂對我的權能和愛。
及後,城裏有位循理會的牧師來邀請我出席一個非正式的研討會,是他和他以前的教授所安排的,那教授在我們的社區過著退休生活。就這樣,我認識了佩特里(Ray Petry)博士。他是《基督教經典文獻系列》(Library of Christian Classics)中有關中世紀末神秘主義卷的編輯,他給我介紹了很多那時期的重要作家,例如:艾克哈(Meister Eckhart)、阿維拉的德蘭(Teresa of Avila)、羅爾(Richard Rolle),以及庫薩的尼古拉(Nicholas of Cusa)。他們的著作引起了我的興趣,驅使我進一步探究基督信仰中的默觀傳統,包括去到天主教修道院以及其他退修中心退省。經幾番功夫後,我終於知道原來我在閱讀詩篇時所經歷到的那份喜樂,正正就是先賢所說的「默觀」──駐足靜候,出神入迷地仰望,真實地經驗到那生命的主宰。我以詩篇發出的禱告就是默觀禱告。
我的祈禱生命就在數年間經歷了以上的變化。在工作上,我對如何建立和發展屬靈生命也有了不同的看法。最初我參與福音事工,滿腔熱誠要更新基督教教育,因為我覺得如果要協助人們長成耶穌的樣式,教會的講壇與基督教教育是相輔相成的。但當我因得了嚴重的抑鬱症而被迫接受心理治療後,我便開始相信基督教教育除了聖經知識外,還要加入心理治療理論與實習。那時,教會中有一位觸覺敏銳的會友介紹我見心理治療師芬奇(John G. Finch)博士,他是富勒神學院(Fuller Theological Seminary)心理研究所的創辦人。他促進了我的成長,這使我渴望擁有心理學家的知識和技巧,好去幫助其他人在屬靈生命上長進。
1980年的愚人節,發生了一件諷刺的事:那天富勒神學院取錄了我。我的論文是關於默觀祈禱怎樣作為心理治療的輔助(Finney, 1984; Finney and Maloney, 1985a, 1985b, 1985c)。現在回想這一切,我幾乎想投訴神這另類帶領方式。
那篇論文是二十多年前完成的。最近,我有點不情願地再讀它,希望自己不會說了太多愚昧或沒意義的話。這過程幫助我釐清和整合了一些信念,它們或能幫助人辨別默觀禱告中的大方向和小方向。我希望能以現代的一般用語,來解釋默觀傳統中比較含糊的一些概念。我想我先要作一些翻譯。
詞彙定義
我把默觀禱告定義為一組信仰操練,旨在使人學習耐心等候神,在祂的愛和能力當中堅固信心。它不需要人運用過多的理性思考,叫人可以坦然無懼來到神的面前。默觀禱告的要點,在於刻意忽略由思考和感覺所發出的訊息。這種忽略是很重要的,它幫助我們更願意去聆聽神要對我們說的話,而不是我們希望神會說的話。其中的方法包括:讀經時傾聽神藉著經文對我們說的話,又或重複耶穌禱文(即:「主耶穌基督,神的聖子,開恩可憐我這罪人!」),還有在靈修時,可重複使用某些字眼如「耶穌」或「是的,主」來作結束祈禱。然而,默觀禱告的精髓不在乎方法,而在於人能與神真實地連繫起來,而其中我們別無他求,只求完全開放給神。
默觀禱告好比一對戀人手牽手漫步沙灘,即使一句話也不說,仍可感應著對方。禱告的人正是與神漫步,聽的多,說的少。當人希望、甚至努力要得到某種宗教經驗或美德,這種追求心態和行為正正就與默觀禱告相反。默觀禱告可使人有非常正面的情緒和一種深層的幸福感;但如果一心只為追求那些美好感覺,則稱不上是默觀禱告。
默觀禱告在教會中其實並不是嶄新的概念,這個古已有之的基督教詞語是指神秘的體驗,是個人的,是被認知為真實的。那是與神親密的連繫,非筆墨所能形容。我謹嘗試描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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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會相信他∕她曾與神相會,並直接地經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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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會理解這經驗是真實的,但是有別於一般以五官及理性所理解的真實事物。人一旦得到第一次的神秘經驗,對這人而言,所謂現實再不止得一個,而是有兩個。這個新的現實向度是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的,是一種屬於永恆的體驗。在那段短時間裏,那人會從感觀和理性思維的局限中得到釋放,透徹領會何謂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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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會感到自己與神連合為一,而且對神會有如數家珍般的認識。藉著這種基督教的神秘經驗,人會認識到自己心靈中最深的自我,其實根本就不是我,而是「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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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無法完完全全描述這種經驗。當他嘗試解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的時候,他會感到詞窮。結果,他的話往往顯得自相矛盾,最終他得承認自己實在無法形容那趟經歷。這就好比要解釋偉大的音樂和視覺藝術為何教人如此神往和動容一樣,實在不容易說清。
默觀的兩道幽徑
基督教的神秘經驗大致可分為兩大類:kataphatic 及apophatic,直譯是「有影像的」(kataphatic)及「無影像的」(apophatic)。富畫面的文字,如詩篇,能引發有影像的神秘經驗,使人湧現正面的情緒,例如深深感到被神所愛,甚或感到極強烈的愉悅,這可貼切地稱為靈性高潮。
羅爾是英國一位神秘主義者,卒於1349年。他這樣描繪在一次禱告中所經歷到的影像經驗:「啊!那甘甜怡人的光,祢就是那無限的主,就是我的創造主。祢永存的慈愛光照了我的臉容,祢的光開啟了我靈魂的眼睛;祢的美善點燃起我的意念,使其中的污穢得以完全潔淨;還有祢厚厚的恩賜,教我驚歎不能自已,蒙愛的喜悅瞬間如江河奔流;耶穌,我便坐在祢的懷裏安歇,一如以往地歡呼喜樂,讓屬天的甘霖滋養我的心靈;只有在單單舉目向屬天之事的時候,我們才可有這樣的經歷;除了在上帝裏,再沒有甚麼能令我有如此真正的喜樂。」[1]
有影像的神秘經驗出現時,通常都會跟富畫面的文字及當事人腦海間的影像有關;而無影像的神秘經驗則和潛意識有關。我們可以這樣說,當人在潛意識裏感受到神的同在時,就有機會觸發這種經驗。若我們在清醒時回顧這種經驗,就會無法說出究竟是受了哪種想法或情緒的鼓勵,使直覺都更新了,再次感到自己蒙全能神愛著。儘管如此,我們心底裏卻確確實實地知道神愛我們,並會保守我們;只是沒有文字或影像來使我們知道,自己為甚麼會有這樣的認知而已。
無影像的神秘經驗就好比跟一個深愛你的人,置身在一間非常黑暗的房間裏;雖然你看不見他,但你不知怎的卻知道他在那裏。換個比方說:你從鄰舍傳過來的歡樂笑聲中知道,他們正愉快地開著派對,但你就是聽不到他們究竟在說甚麼。有些人所經歷的無影像神秘經驗,表面看可能沒甚麼特別,算不得甚麼經驗;他們只好像睡著了,之後卻意識到自己身上產生了微妙的改變:他們多了一份直覺,知道上帝的愛引領他們與祂合一了。
有關無影像神秘經驗的著作,有一本名為《不知之雲》(The Cloud of Unknowing),這本書是在14世紀以中世紀英語寫成的。以下我將節錄一段佚名作者的經驗,讓你們一嘗這神秘傳統:
「……沒有關乎肉體的,一切都關乎靈……若你凝神思念某一事物,你的靈就會在那裏,好像你的肉體現在正處身某地一樣,確實肯定……這內在的經驗,花非花,霧非霧,竟有轉化人心、昇華生命的力量,實在是奧妙……若有人能耐心忍耐,經歷這漫漫黑夜,他就必會得到安慰,重新領受對生命的信心,因為他會漸漸地看到神的恩典醫治了自己過去的罪傷……到最後,當他能在這黑夜安然歇息的時候,他就會確實知道是神的同在使他如此平安。他也許會猜想這黑夜究竟是甚麼回事,然而,這黑夜終是一片未知之雲,飄蕩在他與神之間。」[2]
個人看法
作為一個心理學家,我知道人的潛意識有能力偽造我們任何的經驗,包括神秘經驗。所以,我必須說,真正與神相遇的經驗,必會令人事後更有基督的樣式。耶穌也曾談到這一類自欺欺人的事,祂說:「凡稱呼我『主啊,主啊』的人不能都進天國;惟獨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進去。當那日,必有許多人對我說:『主啊,主啊,我們不是奉你的名傳道,奉你的名趕鬼,奉你的名行許多異能麼?』我就明明告訴他們說:『我從來不認識你們,你們這些作惡的人,離開我去吧!』」(太七21-23)
總結我的個人經驗,我得說默觀禱告並不會使人完美無瑕,但確會叫人茁壯進步。我沒有因默觀禱告而成了聖人,這一點我太太可以清楚說明!每天生活中我仍然有無數的焦慮和擔憂,有時我胡思亂想的烈怒,甚至可以令黑武士(Darth Vader,編按:電影《星球大戰》的歹角)汗顏。儘管如此,當我在每天靈修、回顧前一天的生活時,我常會驚歎為甚麼昨日的自己好像特別有愛心和耐心。默觀禱告為我陶造了一顆良善的心,但說句實話,這不是我刻意經營的,反而是神給我的意外收穫。我的目標只是盡力維持我與神的約會而已。
雖然難以文字細說,但當我持續地運用默觀禱告後,我發現在日常生活中,我似乎更能坦然地面對自己,對於美麗的事物和別人的感受也好像變得更為敏銳。從另一角度看,我似乎多了力量去掙脫潛意識裏的童年陰影,以致我今天能活得更精彩。有規律的默觀禱告還為我帶來另一個明顯的經歷,很多時在我意想不到之際,我的心會湧現一股對神的澎湃激情,好像耶穌要完全充滿我一樣。除此之外,我相信默觀禱告也幫助我捨棄了一些我多年來死抱著的渴望,事實證明那些渴望確是不切實際的,繼續追求也只是徒勞。
然而,默觀禱告給我最根本的改變是:它更新了我的直覺,使我知道我在全能神的看顧下,必會安然無恙。這就是希伯來書作者所說的:「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來十一1)。每當早晨起來,我的所想所感不知怎的就會先陷入一陣無形的恐懼,我的潛意識似乎叫我相信,這一天裏我要面對的世界將會充滿危險及不懷好意的人。
默觀禱告是一種屬靈透析,能暫時清除在我潛意識裏的恐懼病毒,使我知道我可以安然地做回自己,並不用每一刻都作自我保護。我明白我潛意識裏充斥著對生與死的恐懼,這大概是兒時的積習,甚或是基因的產物,但藉著默觀禱告,我這份恐懼已給暫時取代了,換上一份在神裏面得釋放的信心。當然,默觀禱告不是萬靈丹,我現在仍需要精神科藥物來幫助我,避免出現極端的抑鬱及焦慮。
默觀禱告一個教人意外的夥伴
對於以上所說的,我想我需要交代一些歷史資料作補充。在教會傳統裏,信徒常以三種方式來回應全能神對罪人的愛與寬恕:(1)效法耶穌、(2)在基督徒群體中一起敬拜,以及(3)禱告。祈禱包括主動與神說話和被動地等待神。默觀禱告則屬於後者。
在寫畢業論文的時候,我讀到很多關於基督徒祈禱的形式,我頗詫異於自己的總結:默觀禱告以及說方言,比起其他方式的禱告,似乎要求禱告者內心更多地降服於神愛的臨在和祂的權能。默觀禱告和說方言似乎都需要人無所求地等候神,向祂開放。好像梅頓(Thomas Merton)所說的「完全謙卑,無條件地降服於上帝」,他自己便是以此為禱告的核心,和為神而活的生命態度。[3] 海福德(Jack Hayford)也有類似的話,他這樣形容人在接受神授靈語時的內心世界:「敞開心靈,專一致志等待靈觸的一刻,進入寶貴救主的同在」。[4]
美國聖公會中深受恩膏的貝內特(Dennis Bennett),對方言的看法可謂與默觀禱告中刻意忽略理性思維的觀念同出一轍:「你不能同時又用靈禱告,又用悟性禱告;正如你不能同時說兩種語言一樣。」[5]
我可以想像梅頓如何在他修道院的小房間內,清晨4時以詩篇第十六篇向神禱告:「耶和華是我的產業,是我杯中的分,我所得的,你為我持守。」(第5節)我又可以看到海福德在數千人面前舉著手、說著方言,領唱一首他所創作的名曲「敬拜主」(Majesty)。以上兩位敬拜者從表面看來可能是截然不同,但他們親近神的方式其實有異曲同工之處:就是他們都無條件地降服在神的權能、臨在和愛之下。我深信他們仍有更多相似的地方尚待發現,只是這方面的研究仍不算太多。
經過一條迂迴曲折的道路,我終於明白所謂「與耶穌的個人關係」,其實是指基督徒的神秘經驗。而默觀禱告的傳統就最能給我解釋和闡明這一點。藉著默觀禱告,人的直覺得以更新,再次肯定神的愛和力量。這引領人與奧秘的神相遇。以上是我嘗試用簡單而直接的方法來解釋默觀禱告,但最後我仍得說,我真能清楚解釋的實在是太少。好像那瞎子一樣,我所能說的就是:從前我是眼瞎的,如今能看見了!(約九25)
「在隱修神父的眼中,所有祈禱、閱讀、默想,以及一切隱修生活,都旨在純淨人的心靈,叫人能完全謙卑,無條件地降服於上帝,也能全然接受自己和祂所給予的一切。」
──梅頓(Thomas Merton, Contemplative Prayer, p.68)
「關於追求方言恩賜的」警告的話我聽多了,例如﹕不要為經歷而追求經歷!留意欺騙的靈!小心被操縱、暗示及情緒化!不要讓超自然現象所引發的激情奪去你對基督的注意力!在這種無止境的猜疑和引發人懼怕之心的論調影響之下 ── 不論說得如何真誠 ─都足以攔阻任何一位基督徒追求完全敞開自己,與寶貴救主的同在的時刻……我禱告:『主啊!我求祢用聖靈充滿我,我願領受祢的能力和祢的愛,以便完成祢對我這一生的計劃。』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如此迅速,使我嚇了一跳。我一禱告完,一句話立刻閃過我腦中,清楚地好似有人在低語:『我讚美祢,主!』可是那句話並不是我的母語(英語)。它聽起來有四個音節,是我從未學過的。」
──傑克‧海福德著,趙士瑜譯﹕《方言之美﹕一位牧師從懷疑到接納的探索之旅》(台北﹕以琳,1995)。
註釋:
1. H. A. Reinhold, ed., The Soul Afire: Revelations of the Mystics. New York: Image Books/Doubleday, 1973, 376.
2. W. Johnston, ed., The Cloud of Unknowing. New York: Image Books/Doubleday, 1973, 136-138(節錄自68及69章)。
3. Thomas Merton, Contemplative Prayer. New York: Image Books/Doubleday, 1996, 68(原版為The Climate of Monastic Prayer by Cistercian Publications, Kalamazoo, Mich., 1969)。
4. Jack Hayford, The Beauty of Spiritual Language. Nashville: Thomas Nelson Publishers, 1996, 43.
5. Dennis Bennett, How to Pray for the Release of the Holy Spirit. Gainesville, Fl.: Bridge-Logos, 1985, 69.
參考書目:
Finney, J. R. Contemplative Prayer as an Adjunct to Psychotherapy. Unpublished dissertation. Fuller Seminary, The Graduate School of Psychology, 1984.
Finney, J. R. and H. N. Malony. “An Empirical Study of Contemplative
Prayer as an Adjunct to Psychotherapy,” 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Theology 13, 1985a, 284-290.
Finney, J. R. and H. N. Malony. “Contemplative Prayer and Its Use in
Psychotherapy: A Theoretical Model,” 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Theology 13, 1985b, 172-181.
Finney, J. R. and H. N. Malony. “Empirical Studies of Christian Prayer: 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Theology 13, 1985c, 10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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